暮去朝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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暮去朝來
005
冬至過後，風陵師太回到後山，得了一場重病。孤鴻子和方燕雲每天都去看望她，她的身體一天比一天虛弱，情況不是很樂觀。
這天，風陵單獨召見了孤鴻子，道：“鴻兒，為師時日無多了。以後，峨嵋就要交到你的手上。希望你和燕雲成親後，同心合力，將峨嵋發揚光大。”
孤鴻子見師父這麽虛弱，本來不忍心拒絕，想答應她，卻又說不出口。思前想後，終於還是搖了搖頭，道：“師父，弟子不肖……請恕弟子不能接任峨嵋掌門，更不能與師妹成親。”
風陵震驚道：“你說什麽？”
孤鴻子咬了咬牙，決定把自己的心事說出來。
他來到風陵床邊跪下，磕了個頭，道：“弟子心中，已經有喜歡的人了。除了她，今生今世，弟子不會再娶任何人。”
風陵一怔，問道：“你喜歡的是誰家女子？”
孤鴻子堅定地答道：“她叫程貞，是明教中人。”
風陵一聽是魔教的姑娘，頓時氣上心頭：“你……你……很好、很好！沒想到，我最看重的徒弟，竟然會被魔教的妖女所迷惑。看來，我以往的教誨，你都當耳邊風了。”她怒氣填胸，揚起了顫抖的手，想要打孤鴻子，卻舍不得，又哆嗦著把手放下。
孤鴻子握住她枯槁的手，痛哭道：“弟子罪該萬死！弟子自知不該喜歡上魔教的人，但是，我和貞娘是真心相愛的！師父，請你相信我，貞娘她並非什麽妖女，她是一個溫柔體貼，正直磊落的人。就像苦兒說的，魔教中也有良善之人，貞娘就是一個特別善良的女子。”
風陵一怔，眼前這個徒弟，是她平生最鐘愛、最滿意、最器重的徒弟。在她的所有入室弟子中，孤鴻子的悟性並不是最高，但他卻是最乖巧、最聽話的。
然而，這個被寄予厚望的徒弟，竟然說愛上了魔教的姑娘，還要為她放棄掌門之位，她的心只感到一陣悸痛。
但轉念一想，自己將不久於人世，孤鴻子大可將此事隱瞞，反正以後也管不著他。可他還是選擇了坦承一切，表明心跡，可見這個徒弟是多麽的尊敬她，多麽的希望得到她的祝福。
風陵略一沈吟，孤鴻子又在地上重重地磕了幾個頭，哀求道：“師父，弟子自知有罪，但仍希望求得你的成全！”
風陵雙眉暗蹙，道：“鴻兒，你敢跟我坦露此事，可見是真心喜歡那姑娘。師父明白了。”揮了揮手，示意他退下。
孤鴻子心中惻然，泣道：“師父……”
風陵喘息了幾聲，道：“去叫燕雲進來吧。”
過了一會兒，方燕雲來到床邊，垂首道：“師父有何吩咐？”
風陵看著她，道：“雲兒，你和鴻兒都是在很小的時候就拜入我的門下，師父一直以為，你倆青梅竹馬，日後理所當然會結為夫妻……師父年紀大了，考慮事情，常有不周到的地方。”
方燕雲搖了搖頭，道：“不，師父做任何事情都是為我們好，弟子感激不盡。”
風陵自嘲地嘆了一聲：“唉！你從小就很努力、很用功，不管是讀書還是學武，都比一般的弟子要優秀，你有什麽優點，為師就不一一多說了。但有一點不好，希望你以後能慢慢補足。”
方燕雲道：“弟子恭聽教誨。”
風陵道：“你的性格太剛烈了，愛恨過於過分明，有時不是一件好事。人生在世，總有得不到的東西，如果愛得太過，就會變成恨，愛與恨往往只在一念之間，萬事由天莫強求。”
方燕雲不明白師父的意思，有些迷惘：“師父，愛便是愛，恨便是恨，弟子不懂。”
風陵道：“總之你要記住，很多事情我們都無能為力，比如生老病死，比如時光流逝，比如那個人愛不愛你。”
方燕雲越聽越糊塗了，正欲追問，風陵忽然坐了起來，朗聲道：“峨嵋派第三代弟子方燕雲聽命！”
方燕雲一楞，不知怎麽回事，連忙跪下，答道：“弟子在！”
風陵從右手食指上取下了一枚玄鐵指環，鄭重地說：“從今天起，你就是峨嵋派第三代掌門，你要緊記為師交代你的事情。第一，潛心修煉武功，將峨嵋武學發揚光大；第二，完成郭祖師的遺命，將屠龍寶刀尋回；第三，團結江湖豪傑，驅逐韃子，守護百姓！”
“師父，這……”方燕雲萬萬沒想到師父會突然將掌門之位傳給自己，有些不知所措。
風陵輕喝道：“怎麽？還不接過玄鐵指環？你是要違抗為師的命令嗎？”
方燕雲雖不知是怎麽回事，但見師父表情嚴肅，不像是開玩笑，連忙跪行到風陵跟前，雙手恭敬地接過指環，顫聲道：“弟子謹遵師父之命。”
風陵這才欣慰地點了點頭，然後又伸手指了指墻上掛著的寶劍。
方燕雲去將寶劍取下，呈到師父跟前。
風陵吃力地將寶劍一抽，一道耀眼的光芒從劍鞘中射出，她看著手中的寶劍，喘息了幾下，凝聲道：“武林至尊，寶刀屠龍，號令天下，莫敢不從，倚天不出，誰與爭鋒。雲兒，從今以後，這把倚天劍，就交給你保管了。”
她示意方燕雲近前，方燕雲俯下身子，風陵在她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。方燕雲聽著她的囑咐，臉上的表情越發驚訝。待風陵說完後，方燕雲神色凝重地接過倚天劍。
風陵道：“好了，為師囑咐你的話，你要好好記著……為師有點累了，你先下去吧。”
方燕雲告退後，風陵獨自坐了好一會兒，慢慢掃視房中的一事一物，回想起苦兒和孤鴻子說過的話，喃喃自語：“魔教中真的有良善之人嗎？正與邪該如何區分？難道，是我對邪魔外道的成見太深？”
此後，風陵的病情，好好壞壞，反反覆覆。在生命的最後時刻，她還有兩個人想見，一個是苦兒，一個是曉芙。
苦兒年紀還小，不懂得生死離別之事，以為風陵召見她又是要責備她，於是躲了起來，不肯去見。曉芙一聽太師父傳召，連忙奔到後山屋中，見太師父臉上、身上的肉都瘦幹了，忍不住哭了出來，原本虛弱的風陵，還得反過來安慰這個感性的孩子。
※ ※ ※ ※ ※
夜裏，苦兒剛朦朧睡去，恍惚中看見一個老婆婆從外面走進來，說道：“小丫頭，我今日就要走啦，你也不來送我一程？”
苦兒揉了揉模糊的雙眼，驚訝道：“太師父，是你？”
風陵輕嗔道：“我為你這無名無姓的孤兒取了名字，收留你在峨嵋山吃住，又教你讀了這麽些年書，你這沒良心的家夥，連給太師父道個別也懶惰嗎？”雖是責備的語氣，但滿臉都是慈愛的神情。
苦兒聽了，恍惚問道：“太師父，這麽晚了，你是要去哪裏啊？不是苦兒不肯去看望你，而是怕被你罵呢。”
風陵微笑道：“你放心好了，以後我不會再罵你啦。不過，在我離開之前，還有一些話想對你說。那日我不許雲兒收你為入室弟子，不準你學武功，是有苦衷的。你雖然聰明伶俐，但卻不是個循規蹈矩的孩子。因為我發現你正中帶有三分邪，邪中帶有七分正。還記得我曾經教你讀過《老子》嗎？‘為之於未有，治之於未亂’的下一句是什麽呢？”
苦兒答道：“合抱之木，生於毫末；九層之臺，起於壘土；千裏之行，始於足下。”
風陵點頭，語重心長地說：“凡事一定要先打好基礎，將來才會有好的發展。如果一個人不讀書明理的話，就算有一身好武功，始終只是一個有勇無謀、是非不分的人，難成大器。所以，我希望你在學武功之前，要先學會為人處世的道理。那麽將來，你才不會走上歧途，明白嗎？”
苦兒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。
風陵道：“還有，我要為當日的事向你道歉。關於正邪之事，從前我教你的，未必是對，你自己理解的，也未必是錯。孰對孰錯，孰正孰邪，二者如何分辨，這個問題要留待你長大後用自己的經歷去回答。”
苦兒眼圈一紅，道：“太師父，你放心，苦兒以後不會再偷懶啦，一定會好好讀書。等你好了，我天天去背書給你聽。”
風陵聽罷，欣然一笑，就消失不見了。
就在這時，窗外傳來一聲尖銳的喊叫：“出大事啦！”
丁敏君沖進來，大驚失色地對弟子們說道：“太師父去了！”
苦兒睜開雙眼，坐起身來，驚出一身冷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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冬至過後，風陵師太回到後山，得了一場重病。孤鴻子和方燕雲每天都去看望她，她的身體一天比一天虛弱，情況不是很樂觀。
這天，風陵單獨召見了孤鴻子，道：“鴻兒，為師時日無多了。以後，峨嵋就要交到你的手上。希望你和燕雲成親後，同心合力，將峨嵋發揚光大。”
孤鴻子見師父這麽虛弱，本來不忍心拒絕，想答應她，卻又說不出口。思前想後，終於還是搖了搖頭，道：“師父，弟子不肖……請恕弟子不能接任峨嵋掌門，更不能與師妹成親。”
風陵震驚道：“你說什麽？”
孤鴻子咬了咬牙，決定把自己的心事說出來。
他來到風陵床邊跪下，磕了個頭，道：“弟子心中，已經有喜歡的人了。除了她，今生今世，弟子不會再娶任何人。”
風陵一怔，問道：“你喜歡的是誰家女子？”
孤鴻子堅定地答道：“她叫程貞，是明教中人。”
風陵一聽是魔教的姑娘，頓時氣上心頭：“你……你……很好、很好！沒想到，我最看重的徒弟，竟然會被魔教的妖女所迷惑。看來，我以往的教誨，你都當耳邊風了。”她怒氣填胸，揚起了顫抖的手，想要打孤鴻子，卻舍不得，又哆嗦著把手放下。
孤鴻子握住她枯槁的手，痛哭道：“弟子罪該萬死！弟子自知不該喜歡上魔教的人，但是，我和貞娘是真心相愛的！師父，請你相信我，貞娘她並非什麽妖女，她是一個溫柔體貼，正直磊落的人。就像苦兒說的，魔教中也有良善之人，貞娘就是一個特別善良的女子。”
風陵一怔，眼前這個徒弟，是她平生最鐘愛、最滿意、最器重的徒弟。在她的所有入室弟子中，孤鴻子的悟性並不是最高，但他卻是最乖巧、最聽話的。
然而，這個被寄予厚望的徒弟，竟然說愛上了魔教的姑娘，還要為她放棄掌門之位，她的心只感到一陣悸痛。
但轉念一想，自己將不久於人世，孤鴻子大可將此事隱瞞，反正以後也管不著他。可他還是選擇了坦承一切，表明心跡，可見這個徒弟是多麽的尊敬她，多麽的希望得到她的祝福。
風陵略一沈吟，孤鴻子又在地上重重地磕了幾個頭，哀求道：“師父，弟子自知有罪，但仍希望求得你的成全！”
風陵雙眉暗蹙，道：“鴻兒，你敢跟我坦露此事，可見是真心喜歡那姑娘。師父明白了。”揮了揮手，示意他退下。
孤鴻子心中惻然，泣道：“師父……”
風陵喘息了幾聲，道：“去叫燕雲進來吧。”
過了一會兒，方燕雲來到床邊，垂首道：“師父有何吩咐？”
風陵看著她，道：“雲兒，你和鴻兒都是在很小的時候就拜入我的門下，師父一直以為，你倆青梅竹馬，日後理所當然會結為夫妻……師父年紀大了，考慮事情，常有不周到的地方。”
方燕雲搖了搖頭，道：“不，師父做任何事情都是為我們好，弟子感激不盡。”
風陵自嘲地嘆了一聲：“唉！你從小就很努力、很用功，不管是讀書還是學武，都比一般的弟子要優秀，你有什麽優點，為師就不一一多說了。但有一點不好，希望你以後能慢慢補足。”
方燕雲道：“弟子恭聽教誨。”
風陵道：“你的性格太剛烈了，愛恨過於過分明，有時不是一件好事。人生在世，總有得不到的東西，如果愛得太過，就會變成恨，愛與恨往往只在一念之間，萬事由天莫強求。”
方燕雲不明白師父的意思，有些迷惘：“師父，愛便是愛，恨便是恨，弟子不懂。”
風陵道：“總之你要記住，很多事情我們都無能為力，比如生老病死，比如時光流逝，比如那個人愛不愛你。”
方燕雲越聽越糊塗了，正欲追問，風陵忽然坐了起來，朗聲道：“峨嵋派第三代弟子方燕雲聽命！”
方燕雲一楞，不知怎麽回事，連忙跪下，答道：“弟子在！”
風陵從右手食指上取下了一枚玄鐵指環，鄭重地說：“從今天起，你就是峨嵋派第三代掌門，你要緊記為師交代你的事情。第一，潛心修煉武功，將峨嵋武學發揚光大；第二，完成郭祖師的遺命，將屠龍寶刀尋回；第三，團結江湖豪傑，驅逐韃子，守護百姓！”
“師父，這……”方燕雲萬萬沒想到師父會突然將掌門之位傳給自己，有些不知所措。
風陵輕喝道：“怎麽？還不接過玄鐵指環？你是要違抗為師的命令嗎？”
方燕雲雖不知是怎麽回事，但見師父表情嚴肅，不像是開玩笑，連忙跪行到風陵跟前，雙手恭敬地接過指環，顫聲道：“弟子謹遵師父之命。”
風陵這才欣慰地點了點頭，然後又伸手指了指墻上掛著的寶劍。
方燕雲去將寶劍取下，呈到師父跟前。
風陵吃力地將寶劍一抽，一道耀眼的光芒從劍鞘中射出，她看著手中的寶劍，喘息了幾下，凝聲道：“武林至尊，寶刀屠龍，號令天下，莫敢不從，倚天不出，誰與爭鋒。雲兒，從今以後，這把倚天劍，就交給你保管了。”
她示意方燕雲近前，方燕雲俯下身子，風陵在她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。方燕雲聽著她的囑咐，臉上的表情越發驚訝。待風陵說完後，方燕雲神色凝重地接過倚天劍。
風陵道：“好了，為師囑咐你的話，你要好好記著……為師有點累了，你先下去吧。”
方燕雲告退後，風陵獨自坐了好一會兒，慢慢掃視房中的一事一物，回想起苦兒和孤鴻子說過的話，喃喃自語：“魔教中真的有良善之人嗎？正與邪該如何區分？難道，是我對邪魔外道的成見太深？”
此後，風陵的病情，好好壞壞，反反覆覆。在生命的最後時刻，她還有兩個人想見，一個是苦兒，一個是曉芙。
苦兒年紀還小，不懂得生死離別之事，以為風陵召見她又是要責備她，於是躲了起來，不肯去見。曉芙一聽太師父傳召，連忙奔到後山屋中，見太師父臉上、身上的肉都瘦幹了，忍不住哭了出來，原本虛弱的風陵，還得反過來安慰這個感性的孩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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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裏，苦兒剛朦朧睡去，恍惚中看見一個老婆婆從外面走進來，說道：“小丫頭，我今日就要走啦，你也不來送我一程？”
苦兒揉了揉模糊的雙眼，驚訝道：“太師父，是你？”
風陵輕嗔道：“我為你這無名無姓的孤兒取了名字，收留你在峨嵋山吃住，又教你讀了這麽些年書，你這沒良心的家夥，連給太師父道個別也懶惰嗎？”雖是責備的語氣，但滿臉都是慈愛的神情。
苦兒聽了，恍惚問道：“太師父，這麽晚了，你是要去哪裏啊？不是苦兒不肯去看望你，而是怕被你罵呢。”
風陵微笑道：“你放心好了，以後我不會再罵你啦。不過，在我離開之前，還有一些話想對你說。那日我不許雲兒收你為入室弟子，不準你學武功，是有苦衷的。你雖然聰明伶俐，但卻不是個循規蹈矩的孩子。因為我發現你正中帶有三分邪，邪中帶有七分正。還記得我曾經教你讀過《老子》嗎？‘為之於未有，治之於未亂’的下一句是什麽呢？”
苦兒答道：“合抱之木，生於毫末；九層之臺，起於壘土；千裏之行，始於足下。”
風陵點頭，語重心長地說：“凡事一定要先打好基礎，將來才會有好的發展。如果一個人不讀書明理的話，就算有一身好武功，始終只是一個有勇無謀、是非不分的人，難成大器。所以，我希望你在學武功之前，要先學會為人處世的道理。那麽將來，你才不會走上歧途，明白嗎？”
苦兒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。
風陵道：“還有，我要為當日的事向你道歉。關於正邪之事，從前我教你的，未必是對，你自己理解的，也未必是錯。孰對孰錯，孰正孰邪，二者如何分辨，這個問題要留待你長大後用自己的經歷去回答。”
苦兒眼圈一紅，道：“太師父，你放心，苦兒以後不會再偷懶啦，一定會好好讀書。等你好了，我天天去背書給你聽。”
風陵聽罷，欣然一笑，就消失不見了。
就在這時，窗外傳來一聲尖銳的喊叫：“出大事啦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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